春行加勒比
文
林纯
孩子们对皇家加勒比游轮向往已久，今年当我再次露出犹豫时，小女儿的两滴清泪已挂在双颊。做父母的，最难抵御的就是孩子深深失望时无声的泪水了。尽管先生没空，我们的游轮之旅还是定了下来。在春假开始的第一天，我带着父母和孩子们飞往佛罗里达Fortlauderdale小城登船。
HarmonyoftheSeas是世界上最大的游轮，长米。有18层甲板，名船员，个客房，可容纳名乘客。去年5月才开始试航。在这里，最让人惊诧的就是大了，一个餐厅都有三层楼高。除了顶层甲板，它还有宽敞的露天广场和公园。在广场上看演出，在公园里小坐，身旁花木葱茏，两侧楼房阳台层层叠去。海风拂来，杯里的咖啡微微晃动，恍惚只是身在城市一角。也许，它原本就是城市，它有着城市的各样元素，只不过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罢了。
白天的时候甲板上热闹非凡。游泳的，冲浪的，打球的，玩水的，晒着太阳，吹着海风,送饮料的侍应生在音乐声中穿梭不断。小女儿想玩高空滑索，可不够体重，十分失望。我却庆幸她还不够重，绑条绳子就离地几十米，真是考验我这有恐高症的妈妈心脏够不够强大。船上有一座十层楼高的滑梯。从入口直直往下看，是万顷波涛，从出口往上看，是高不可攀。我俯瞰仰看都胆战心惊，为了不让孩子们笑话，才闭着眼睛滑下去。
夜晚，有时我们去跑道跑步，有时去看演出，有时就走走逛逛。对我来说，和孩子们一起去旅行，一大半的意义就是看他们。和他们牵手，和他们嬉笑，哪怕被他们吵闹，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也会被触动，爱着，暖暖地，作母亲最美好的感觉就是这样了。早听说皇家加勒比游轮的演出非常精彩，果然如此，而且超出我的想象。节目繁多，而且好得不能仅仅用专业来形容了。我们最喜欢的是花样滑冰音乐剧《》。人在冰面上轻灵如燕，灯光又在冰面上带出奇幻效果。一个故事，一节节地铺开，没有语言。速度，动作，声响，画面，已让语言成为多余。
游轮停靠三个加勒比小岛。第一个是巴哈马的首都拿骚。清晨到甲板上，望下去第一眼，美丽的色彩瞬间就让我屏住了呼吸。小时候初见盼望已久的大海，我是失望的。海水深蓝，还加了点灰。若是梦幻，也是有点阴沉的梦幻，更多的是那种深不可测带来的惧怕。第一次看到翡翠般的海，是在夏威夷。蓝，湛蓝，绿，湖绿。白沙莹莹，细浪轻推，椰影婀娜。世界变得那般安静美好而澄澈。才知道大海原来可以这样柔和旖丽。拿骚的海也是一样美，甚至更美。它是最明亮的蓝与绿的世界，礁群又将其调得深浅不一，勾勒出一幅幅翡翠作底的写意画儿。不管从哪个角度看，除了人间仙境，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好。
这个美丽的地方，曾经居住着古加勒比人。欧洲的航海家发现后，给它取名“巴哈马”，是西班牙语“浅滩”的意思，因为此处群岛浅滩遍布。正是因为这些群岛浅滩，途经的商船容易搁浅，这里也成为了海盗们的乐园。曾经，西班牙和法国定期派出舰队围剿，都不能成功。最后，还是同样做过海盗的英国人罗杰斯，才将他们赶出巴哈马群岛。《加勒比海盗》就是以这个地区发生的历史故事为原型创作的。如今，充满神秘和冒险色彩的海盗世界，和碧海蓝天一起成为了加勒比独有的标签。
拿骚是巴哈马的首都，有名的天堂岛和Atlantis酒店就在这儿。一路上，司机滔滔不绝地介绍，哪个别墅是哪个美国名人的。想是离美国太近，美景又被纳入他们的度假屋了。酒店除了巨大的水族馆，游乐场，奢华的客房，还有许多艺术珍品。包括皇家塔楼正门入口处的飞马雕塑，塔楼中的4个巨型玻璃雕塑，塔楼拱门后面的飞鱼雕塑，大厅里关于亚特兰蒂斯传说的壁画等等。我想，也许神秘的亚特兰蒂斯根本不是传说，而就是史前真实发生过的事。不可思议的文明沉入大海深处，而目光短浅的我们永远参不透，继续夜郎自大。
何止史前的我们不懂？每次想起拉美我都有些困惑，如此广阔的土地，如此复杂的历史，如此丰富的文化，为什么我搜索记忆中曾经受到的教育，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？幸好还可以自己读书。第一次读拉美作家马尔克斯的小说《百年孤独》时，几乎要把它当成奇诡的幻想小说。后来再读他的《番石榴飘香》和《活着为了讲述》，才明白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有那样真实的一面，富含着我们不知道的拉美人的生活气息。是啊，若我们忽视域外的深邃宽广，历史的波澜壮阔，而自缚于窄小的领域，迷杂的浅显，难免褊狭而不自知。
徜徉在天堂岛的沙滩上，美丽的Atlantis酒店前，孩子们嬉戏笑闹不肯拍照，妈妈却很高兴地让我给她一张张地照。看着她那么认真地摆姿势，想拍下最美的样子，我心里不由有些恍惚。到底什么才是美？我们老了，心里的世界是怎样的？又会对美有什么不同的认识？年轻的时候完全不能体会年长的情景。那时以为灵魂会跟着身体的速度老去，一切自然而然。而如今离开大学二十年，却越来越惊觉其实心和二十岁时没什么差别，一切都恍如昨日。但身体的确在年龄的轨道上前行。人越年长，灵魂与身体差距越大，当年青的灵魂注视着衰老的身子，会在难过中放慢脚步，还是依旧轻灵活跃？
第二个小岛圣汤姆斯是著名的美属维尔京群岛中的主岛。因为地处加勒比海和大西洋的交界，当年被西班牙，荷兰，丹麦，英国反复争夺，直到年被美国从丹麦那里花了万美元买下。签合约时的小石凳，孤零零地在临海的山坡上，俯瞰着绿林环抱的Magen’sbeach。孩子们都跑去坐一坐，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历史似的。
美洲的历史，从神秘的古印加文明，到殖民与奴隶贸易，到独立建国，无一不厚重。种族的混杂，也是我们泱泱大国炎黄子孙难以体会的。在历史上以欧洲移民为主要人口来源的北美和少数南美国家，还是白人为主；吸收黑人奴隶较多的加勒比岛国，基本以黑人为主；曾经的印第安人文化中心，秘鲁、玻利维亚等，仍以印第安人居多数；而其余国家，都以印欧混血为多数。许多年前有人和我说，美洲有什么历史可学，建国都是几百年而已。那时居然觉得有理，现在想来实在惭愧。美洲的文化是从几大洲传承的，又经由人种混合迁徙，发展出错综复杂的各种状态。可说难懂，不可说简单。
圣汤姆斯当年曾经是奴隶贸易的大本营。几百年过去了，奴隶制废除，种植园终结，白人也离开了。那些血泪斑斑的历史还留下多少伤痛，不得而知。不过这一地区的黑人，民风淳朴，非常友善。导游Mira就是一个热情的黑人大婶。她告诉我们，一周里面，有3到4天，没有游轮停靠。一年里面，有3到4个月风浪大，也没有游轮停靠。所以她有漫长的假期，在假期里，她烹调，清洁，和朋友聚会，享受闲适的时光。想起我们每一天急匆匆的，拥有的真的值得失去的去换吗？又一转念，其实有多少是可以让我们选择的呢？为人儿女，为人父母，自由被责任厚厚地盖过了。
听说我们是中国人，Mira非常高兴，用抑制不住快乐的语气告诉我们，她的儿子在SanDiego的美国海军基地服役，交了一个很好的中国女朋友，过几个月就要一起回来看她。她乐呵呵地宣称：“我已经准备了不少东西。太兴奋了！”又说，这几年岛上来了些中国移民，他们认真干活，从不惹事，她非常喜欢中国人。在加州生活这些年，身边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人，我越来越觉得勤劳善良勇敢那些美好的品质，从来不特别属于某一个民族。一个地方的民风和许多东西有关，民族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因素。到加勒比海的中国人不多，Mira能看到的也是我们的千面之一。只是不知道，这些漂洋过海的同胞们，是什么带他们远离故土，扎根小岛？而我，其实不也是一样跨越太平洋扎根么？正如古人所云：“贵贱贤愚，莫不营营以惜生。”民与民之间相互的接纳，远远大于国与国之间相互的接纳。
除了加勒比醉人的碧海蓝天，鳞次栉比的奢侈品商店也是圣汤姆斯岛的一大特色。美国政府为了当地经济发展，给了他们免税的优惠政策，吸引了许多游客。我从来不弄奢侈品，也不懂，只是看着北欧风情颜色丰富的建筑觉得赏心悦目。还有，我们注意到了这里有很多大蜥蜴。关键是大，色彩样子也各异，和平常野外看到的灰溜溜的小蜥蜴气派完全不可同日而语。有的背上有鳍，有的头上有角，肚子圆圆的很像图片里的变色龙。它们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，蹲在岩石边树枝上花丛中，样子可爱。我和儿子都想起了那本俏皮的《乱七八糟变色龙》里的变色龙了，忍俊不禁。尽管变色龙的产地不是这儿，它们应该没有那么敏锐的变色能力，可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岛上不少音乐家在演奏一种加勒比海的独特乐器，钢鼓。样子像一口不锈钢锅，锅底有许多小孔。看着亮铮铮的，可是音色却很柔和。孩子们围着鼓手们左看右看，和我一样好奇这样悠扬欢快的加勒比乐曲是怎么从锅子里飘出来的。我们站了很久，直到闻到了风中甜甜的味道。才发现边上小馆子里许多人在喝Rum酒。原来家里那瓶做提拉米苏用的Rum酒，它的家乡就是加勒比，而且还有个能引发无限想象的绰号：“海盗之酒”。真是有趣。
第三个小岛叫圣马丁，只有87平方公里，却一分为二，属于法国和荷兰两个国家。它们有边界没关隘，事务都是联合管理，据说这样和平的共治是世界唯一的一处了。是不是有一天，世界大同，就是如此彼此无防无争？游轮停靠在荷兰这边，走二十分钟，就到了它的首府Philipsburg。一个宽阔的大海滩，一排排卖纪念品的小店，在热带美丽的椰树下，洋溢着迷人的气息。
这一次，我打定了主意要寻找公共交通。因为似乎每一个陌生的地方，当我看到当地人的生活，都能找到似曾相识的感觉。那种感觉神秘又奇特，叫我迷恋。依着指点，我们在后街果然发现了等公交车的地方。从荷属的首府Philipsburg开到法属的首府Marigot,一个多小时车程，只要2元。总是见我花钱就心疼不满的父亲，特别高兴，是对我安排的行程最高兴的一回。公交车颇陈旧，一路颠颠簸簸穿过大街小巷，上上下下的都是当地的居民，还有背着书包的黑人小孩，挎着篮子的黑人大婶，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我一路盯着窗外，许多街道因为飞扬的尘土，显得房屋陈旧招牌斑驳。奇特的是，这里大部分房子都是用空心的水泥砖盖的，屋顶用整片的铁皮波浪瓦。会不会是防止飓风来时的破坏？不少临街的人家，将房子第一进建得窄窄的，一排大窗，如戴了面纱的廊檐。正对着门坐一个黑人大叔或大婶，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玻璃柜子，里面像是一些点心。屋内暗，看进去黑黑的。这样终日守着一柜点心，看着门外的尘土，会不会觉得无聊无奈呢？我想起每天开车经过的宽敞整洁的ElCamino大道，两旁商店美丽的招牌；想起看见家里有一小块污垢，我都忍不住要马上拭去；也想起了小时候坐公车，走走停停，尘土飞扬，路旁许多房子陈旧斑驳。奇怪的是，如今我明明生活在洁净整齐的环境里，可每每见到尘土斑驳，又觉得我和它们从未分开。
女儿悄悄对我说，她还是更喜欢夏威夷。“因为什么呢？”，我问，“海景是类似的。刚才的Mulletbay，是世界最美的海滩之一。你和弟弟妹妹不是玩得很开心吗？再说，你不是挺喜欢乡村风格的建筑吗？”她躲开我的眼睛，声音有些轻。她说：“乡村风格的建筑，我喜欢的也只是经过现代化处理过的那种。”是啊，尽管我们不想承认，美丽，安静，整洁，方便，就像自由，尊严，疼爱一样，其实才是最奢侈的东西。由俭入奢易，由奢入俭难。金玉能有多少用途？没了就没了。而这些，一旦拥有了就舍不得放手的。可是为了它们，我们常常又会失去许多选择的自由，以及使用时间的自由。
孩子们在我们的疼爱中长大，又生长在美国这个呵护儿童的富裕国家。有很多种生活，他们是没法体会的。就像他们上次去墨西哥，一直为卖纪念品的小孩担忧难过。而这次在游轮上，他们又为管冰淇淋的难过，说看到他一天的工作就是不断地擦拭别人掉下的冰淇淋。他们对这个世界理解的还太浅，需要读更多书，走更多路，看更多的风景，我们何尝不是一样？这也是旅行的另一意义吧。
作者简介
林纯，浙江大学光电信息工程学士，美国加州圣荷西州立大学电子工程硕士。硅谷资深软件工程师。喜爱文学与写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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